一封莫得寄出的情书

文/杨汉瑜

“我吃了武康一个苕，

返老还童。

梅兰婆拱火，

八老鼠打我。

幸好我躲在草树脚，

否则遭了一锄头脑壳。”

这是咱们村一个叫围子的独身汉写的一首“诗”，诗中的“梅兰婆”是他的后妈，“八老鼠”是他父亲的诨名。东谈主们以为他就是个精神病，便将他的诗到处讴歌取乐，甚至于我咫尺王人还能一字不差地背诵。

联系词，围子的故事，却是一出千里重的悲催。

围子虽有父母，却活得像个孤儿。他的亲生母亲眼瞎了，父亲便想另娶。自后，父亲聘请了与盲妻离异，和新爱妻活命。围子便与盲眼的母亲住在一栋破旧的房子里，孤苦凄惶地讨活命。

围子其实是一个耀眼伶俐的东谈主，不光当作麻利，况兼能言会谈。关联词，他父亲却不想让他多念书，因此他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。受到父亲和社会的双重放胆，围子心中便有许多的动怒，也有了许多的不甘，少小的他，当然无力挣扎，于是把这种动怒和不甘化成了带刺的诗句。那首“名作”，即是他偷吃了一个叫武康的东谈主的红苕后，被父亲追打的气氛之作。

到了授室的年龄，也有好心东谈主为他说媒，但是女方一打探到他的家景后，便王人退避了。慢慢地，围子产生了一个症结的休想——近边的女子王人不可，远处有一位漂亮聪慧的佳东谈主等着他。

“咱们县城的女子最多算三等材，省城的也仅仅二等材。”他时常无庸置疑，眼里闪着坚毅的光，“一等材，唯有北京、上海才有！”

他说，唯有北京、上海的“一等材”，才堪与他相配。

就这么，围子把我方活成了一个笑料，东谈主们王人把他的疯话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
同是苦苦挣扎的东谈主，我的父亲对围母子子总怀着旁东谈主莫得的哀怜，时常去造访。

我于今了了谨记，阿谁傍晚，天刚擦黑，父亲带着我去围子家。围子家里莫得点灯，也莫得生火，黯澹一派，冷清而死寂，像田园的一座鬼屋。直到父亲喊了一声，从那黑沉沉的屋里传来一声应酬，我才悚然惊觉——这里竟住着东谈主！

我的父亲对围子说，今天是你母亲的诞辰，我来吃诞辰（祝嘏）。

围子愣了一下，才猛地响应过来，赶忙点上油灯，腾飞灶火，冰冷的房子短暂被光和热填满，他那盲眼的母亲欣忭得像个孩子，叽叽喳喳无间地话语。

我的父亲是当地闻明的“秀才”，围子好容易逮到这个契机，一定要我的父亲帮他写一封情书，寄给远处那“一等材”的小姐。莫得概念，父亲只得愚弄他作念饭确当儿，到楼上去帮他写。其时我虽唯有四五岁，也懵懂地感到，这是一件极其无奈的差使。

围子干活十分利索，烧饭、作念菜，三下五除二就处理，又快又干净。联系词，父亲写得更快，仿佛如有神助，不待晚饭作念成，情书就写好了。

饭后，围子就迫不足待地要我父亲给他先容情书的本体。父亲拿着刚刚出炉的情书，声情并茂地读给他听。围子危坐床前，眼睛眺望着窗外黑黢黢的远处，色调凝重而深情。他听得是那样的专注，时而千里浸长想，时而击股慨叹。真不知那封情书写了些什么，竟能如斯移东谈主本性！我只谨记每一段的开始，王人有一个类似的呼叫：

“姐呀……”

“姐哦……”

很长技术里，我王人以为荒谬滑稽好笑。

我自后当了书记，频频给指点写讲话稿，每次下笔前，王人要将我方代入指点身份，以为这是一件十分失实的事。我一直有趣，父亲帮围子写情书是怎样的一种心情？况兼是写给一个虚无缥缈、根柢不存在的东谈主！关联词父亲尽然写得如斯肃穆，如斯深情，这确凿是不可想议。

那封不知写给谁的情书，终究莫得寄出去。围子说，他要好好地缱绻一下，要把它折成一个漂亮的体式才行。

几年后，围子的母亲吃亏了，他的活命变得更无尽定，白日去给别东谈主帮工，换得一口饭吃。晚上回到黑灯瞎火的家里，自说自话，路东谈主听到无不发怵。那年冬天，他惟一的一床棉被被东谈主偷了，床太冷，他只得在床上坐着睡眠。跟着年边快要，事情多起来，有东谈主就想找围子赞理，走进他家，只见围子坐在床头，头伏在膝上，一动不动。那东谈主走近推了他一把，围子侧倒下去，仍然缩成一团。

他一经故去多时了。

他那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他打理房间，看到抽屉里有一封发黄的信，信笺被折成一个漂亮的心形，那是他莫得寄出去的情书。

其时，我才显明，父亲为围子写的那封情书，是给他那落寞的灵魂编织的一个对于远处的梦。这个梦在常东谈主看来十分虚妄，但于围子，却是惟一简略收拢的少许点东谈主间暖和。而信中那类似的“姐呀……姐哦……”少许也不滑稽，它果决成了围子对爱与尊容的最深情的呼叫。

作家简介：杨汉瑜，重庆城市管束办事学院阐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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